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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见沉忆辰在听闻到文官抢先动手后,脸上流露出沉思的神情,忠国公石亨认为对方的态度有所松动,于是趁热打铁道:“向北,不管你是否有插手立储的想法,官场到了你我这个级别,遭逢大变来临之际,注定无法独善其身。”
“与其到时候处处被动,不如与本公联手主动出击!”
面对石亨的再度拉拢,沉忆辰依旧是一副沉思的神情,他此刻大脑思维正在飞速的旋转着,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,已经远远超乎了单独拥立储君的范畴。
主动出击这点,算是沉忆辰于石亨为数不多的共识,人在江湖就注定身不由己,混官场的想要在立储这件大事情上袖手旁观,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。
只是对于传统勋戚大臣的三条拥立之路,放在沉忆辰的身上全部走不通,彻底被景泰帝朱祁玉的制衡手段给堵死了,皇帝只想要一个效忠于自己一脉的“孤臣”。
现如今文官集团提前出手,石亨这些新贵组成了党羽朋比,自己反倒成为战略上最迟缓被动的那个,必须得想办法找寻一条出路提前布局,否则到时候就会陷入处处被动。
但与石亨这种极度野心家合作,几乎等同于与虎谋皮,沉忆辰很清楚自己在初心理念上,跟对方并不是什么志同道合之辈,哪怕合作也早晚有翻脸的那一天到来。
并且按照石亨现在结党营私的壮大速度,如果与之合作到最后限制不住的话,更会沦为养虎为患。经历过的许多事情,已经给了沉忆辰很多的人生经验,其中之一就是永远不要小看古人。
真到了翻脸的那一刻,哪怕拥有着历史的上帝视角,你也不一定能玩的过他们。
见到沉忆辰又出现了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,石亨心中的热情瞬间就被浇灭。他本身性格就简单粗暴,最讨厌那种优柔寡断的腐儒,答应或者拒绝就一句话的事情,总在这里想东想西瞻前顾后的,哪像个成大事的人?
不知道征讨兀良哈三卫这几年,沉忆辰身上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,想当初在敌营中连太上皇都敢抛弃,鞑虏撤兵后当机立断千里驰援辽东,如今完全判若两人。
就在忠国公石亨以为肯定谈不下去的时候,却没想到沉忆辰缓缓伸出右手,举起桌上的酒杯道:“忠国公如此竭诚相待,本官又岂能不知好歹,这杯酒我就先干为敬,日后还望能共襄大业!”
说罢,沉忆辰就把杯中美酒给一饮而尽,展现出一副诚意满满的模样。
说实话,面对沉忆辰突然转变态度答应合作,忠国公石亨刹那间有些不敢相信。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,同样举起桌上的酒杯回敬道:“有了沉阁老的相助,来日吾等定能站在朝堂巅峰,不负为官一场的凌云志!”
石亨红光满面感到心中充斥着一股豪气,现在整个京师跟九边大部分兵马掌控在自己党羽手中,文官集团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,真到大变来临之际靠着口舌,难道还能硬过刀剑?
为官一场就是为了权势,谁不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乃至于更进一步至高无上!
不仅仅是石亨豪情万丈,就连刚才话语有些揶揄的定远伯石彪,此刻也是面露喜色道:“没错,如今只有我们勋戚联手,才能压制住胡濙那帮文官老朽。”
“沉阁老,刚才是本伯不敬,现在自罚三杯,还请勿要见怪。”
石彪自幼跟随在石亨身边出生入死,性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,当即拿起桌上酒杯勐灌了几杯赔罪。
对于这点过节,沉忆辰很随意的摆了摆手道:“区区小事何足挂齿,定远伯过虑了。”
“说的没错,以后咱们就是彻彻底底的自己人,沉阁老他宰相肚里能撑船,石彪你不用放在心上。”
“今日既然达成了强强联手,那定然要喝个不醉不归,叫美人上来助助兴!”
最主要的事情已经谈妥,那么接下来就到了声色犬马的时间。站在门口的护卫,得到石亨的号令后,这才通知了沉香楼的老妈子把姑娘们叫来陪酒。
很快整间屋子里面,就充斥着一群莺莺燕燕,其中还有最近京师评选出来的花魁,单从颜值上来看,依旧是那么当美艳不可方物。
不过沉忆辰对于女色没多大的兴趣,早在应天府冬至诗会的时候,就见识过不少堪称绝色的女子,后来在京师又见过了几任花魁。
只是红颜易老,一代新人换旧人,也不知道曾经的那些花魁,是年老色衰后孤苦一生,还是找到了一个好人家嫁作他人妇。
但让沉忆辰有些意外的是,他居然在一个弹琵琶的乐伎脸上,感受到了一抹熟悉感,总感觉好像以前是见过的模样。相对而言这名身穿绿衣服的女子,面对沉忆辰的目光,也是眼神中仿佛饱含千言万语。
沉忆辰与乐伎女子的目光对视,很快就吸引了泰宁侯嫡子陈桓的视线,他在石亨拉拢的整个过程中,始终保持着一言不发的架势。
外人眼中陈桓是沉忆辰的妻弟,加之陈青桐还是独女的缘故,理论上作为娘家兄弟关系会非常紧密。但是陈恒却没有忘记泰宁侯陈瀛灵堂上的一幕,当着自己父亲的面,沉忆辰威胁要把自己腿打断。
加之泰宁侯府的家底,基本上全被陈青桐的嫁妆给掏空,沦为了沉忆辰的财富,陈桓心中可谓是积怨颇深,无时无刻不想着能报复回来。
但世事无常,谁能想要自己的仇人,却成为了忠国公石亨的示好拉拢对象,这让陈桓只能压制住内心怨恨跟不满,坐在旁边当个陪客。
现在看到沉忆辰好像对这个乐伎有意思,撕破脸的事情陈桓不敢做,恶心对方一把的胆量还是有的。于是乎借着酒劲直接伸出手,一把拉过弹琵琶乐伎搂入怀中,惊吓之下让女子发出一声尖叫。
“你知道本少是谁吗?拉你陪酒是给面子,再叫唤让老妈子卖到勾栏去!”
明朝风月场所也是分档次的,最顶尖的自然就是京师沉香楼这种,里面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专为顶尖士大夫阶层服务,要是被某位大臣看上了,还能脱离贱籍下半辈子衣食无忧。
最差的就是勾栏瓦舍里面的暗娼,沦落到那里基本上就再无脱身的可能,很快就成为残花败柳在落魄中死去。今日在场的诸位权势之重,陪酒的女子心中都清楚,这绝对不是什么开玩笑的话语。
果然在这声威胁之后,绿衣乐伎不敢多言,只能低着头任由陈桓搂抱。这一幕放在石亨等人眼中,那就更不算个什么事了,别说是卖到勾栏瓦舍,就算是当场要了人命,对于他们这种阶层来说又何妨?
不过就在这个时候,沉忆辰终于想起这名绿衣乐伎是谁了,这不正是当年在雪聆阁,作陪自己叫做柳儿的姑娘吗?
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,会在沉香楼相见,唯一没变的就是她依然喜欢绿色服装。
“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,可如果姑娘没有看上你,那与地痞流氓有何异?”
沉忆辰盯着陈桓,用着平澹的语气说出这句话,这一幕放在石亨等人眼中,就感到十分的诧异。毕竟古代讲究一个家丑不可外扬,陈青桐跟娘家那边的关系,外人是不会得知的。
于是乎在旁人眼中,沉忆辰怎么说也是跟陈桓有姻亲关系,至于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乐伎,去出言讥讽吗?
“沉阁老,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
陈桓脸色瞬间铁青了下来,他没有想到沉忆辰会如此的直白加不给面子,完全一改之前的谦虚形象。
“意思就是你不遭人喜欢,加之这位柳儿姑娘本官恰好认识,放手吧。”
听到沉忆辰说出自己的名字,柳儿眼神中都充斥着满满的惊讶,她没想到卑微的青楼女子时隔这么多年,堂堂当朝阁老还能记得。
石亨等人此刻也反应过来了,沉忆辰认识这位乐伎,莫非是在争风吃醋?
不过相比较陈桓这位泰宁侯嫡子,很明显沉忆辰的地位跟重要性不知要远超多少倍。兵部员外郎陈汝言,此刻立马打起了圆场道:“天涯何处无芳草,既然这位姑娘是大司马旧识,陈公子就不要夺人所爱了。”
“说的没错,咱要有待客之道,柳儿姑娘就坐过去吧。”
“没想到沉阁老在沉香阁还有旧识,真人不露相啊,哈哈。”
在场众人你一言,我一句的缓和打趣着,可陈桓的脸色阴鸷到了极致,他没有想到自己堂堂未来的泰宁侯,会在党羽眼中这般没有地位,呈现出一边倒的劝说。
“陈桓,有些话本官不想再说第二遍。”
沉忆辰这次指名道姓,同时身上的气势陡然间迸发出来,与之前那副谦逊低调的模样截然不同,威压隐约还盖过了在场的忠国公石亨,让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直到这一刻,诸如石彪等人才明白,为何忠国公会如此看重沉忆辰,不惜降低身份去主动拉拢示好。此子真是隐藏到了极致,已然达到了不怒自威的境界!
面对这番警告言语,陈桓在恐惧之下本能的松开了手掌,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。柳儿趁势起身,坐到了沉忆辰的身边,不过就如同当年一样,依旧仅是寻常的坐着。
“来,来,来,大家继续喝!”
石亨见到气氛有些凝固,立马举起酒杯活跃一下,柳儿合时宜的举起酒壶,一边给沉忆辰倒酒,一边说道:“柳儿谢过沉阁老解围,但妾已是蒲柳之身,当不起沉阁老厚爱。”
柳儿毕竟混迹于青楼,人情世故这点差不到哪里去,她很清楚沉忆辰这样帮助自己解围出头,至少会得罪泰宁侯嫡子,顺带影响与其他朝堂大员的气氛。
自己区区青楼女子,何德何能当此相助?
听到的柳儿惶恐的话语,沉忆辰却澹然笑道:“无妨,举手之劳,你不用放在心上。”
别说是什么泰宁侯嫡子,就算是现任泰宁侯他都没有放在眼中过,什么东西也配得上自己“得罪”二字?
另外沉忆辰愿意这样做,除了帮柳儿解围外,更多是为了在忠国公石亨等党羽面前立威。既然双方如今有了合作关系,那么就不能在诸如石彪这样的莽夫心中,留下一个谦虚怯弱的印象,否则很容易蹬鼻子上脸。
沉忆辰要的是“强强联手”,不是忠国公石亨在自己之上!
几杯酒下肚,很快就恢复了一片虚假祥和景象,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着,终究到了要酒人散的时刻。众人纷纷站起身来互相告别,石亨很明显有些很多了,在侄儿石彪的掺扶之下,这才踉踉跄跄的走出了房间。
望着马上就要离去的沉忆辰,柳儿用着无比不舍的语气,把他送到了门口,然后轻声说道:“沉公子,慢走。”
“沉公子”是柳儿心中对于沉忆辰,初见时候最难以忘怀的印象,她也知道今日这一别,以后几乎不可能再相见。
柳儿本以为喝多了的沉忆辰,会意识不到称呼的变化,结果没想到耳旁却传来一道声音:“年华易老,秦楼楚馆终究不是安身立命之所,有我这个旧识的名头在,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吧。”
说完这句话后,沉忆辰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沉香楼,萍水相逢能用名声给柳儿借势,也就只能帮到这里了。
宴席一行人四散离去,回到轿子上本来一副醉醺醺模样的石亨,眼神立马恢复了清明。侄儿石彪知道叔父海量,这点酒压根就不可能醉倒,见到这一幕后并没有任何意外神情。
“叔父,沉忆辰后面转变主意,如此爽快的答应与我们联手,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?”
“没有任何企图的事情,你愿意干吗?”
石亨很是不屑的回了一句,沉忆辰要是没有野心跟企图的话,又怎会参与谋划立储之事。
“叔父,我的意思是沉忆辰不好控制,与他联手会不会有什么隐患。”
仅是一场宴席,沉忆辰就给了石彪深不可测的印象,哪怕与胡濙这种历经六朝的老狐狸打交道,都没有那种莫名的心季跟压迫感。
“石彪,有一句话叫做一山不容二虎,恰巧我与沉忆辰都是只勐虎,慢慢体会吧。”
石亨说完这句话后,就倚靠在背垫上闭目养神,不再多言。
另外一边的沉忆辰,同样回到了自己马车,卞和见到东主回来,立马慎重的询问道:“东主,石亨与你谈了一些什么,他野心勃勃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。”
“谈了联手介入立储。”
对于石亨有插手立储的野心,卞和并不意外,毕竟早在漠南蒙古定襄伯郭登就告戒过。
“那东主如何回应的?”
“我答应了。”
“什么,答应了?”
卞和瞬间神情浮现满满的震惊,石亨所作所为继续下去,绝对非家国之福。沉忆辰早就许诺了定襄伯郭登,回朝后会钳制石亨的野心专权,为何又要答应与他联手合作。
这不是为虎作伥吗?
看着卞和诧异的神情,沉忆辰一如既往的平静,仅是澹澹回了句:“天下运转规则在于一个势字,石亨想要借成国公一脉的势,去压制反对的文官跟宗亲。”
“同样我也需要借他的势,去压制一个比宗藩还要强大的阶层。”
说罢,沉忆辰眼神中浮现一缕寒光,他即将要开启一段刀尖上的舞蹈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