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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对了,”W说,“别跟我家里人说我受伤了。”
“放心吧。许院长专门嘱咐过的。你家里人什么都不会知道。”
“哦。那就好……现在几点了?”
雅格看看手机:“16点56分。吃饭吗?我去给您买。”
得到W许诺的雅格俨然变回了那个性格温柔贤惠、待人热情有加的猫族少女。两面人啊你妹!这种女人最可怕了!你都不知道她装出来的给你看的是哪张脸,是真脸还是假脸!万没想到雅格小姐原来是这种人!以后一定得多张个心眼儿提防着她点儿,省得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!
“那就拜托你了。给小姐添麻烦了,真不好意思。”你装,我也装;你装,我更装!
“哪里。我应该的。”
雅格柔柔地一笑,放下书起身离去。
三十三
卞强捡起一瓶踩得半瘪的矿泉水,吃力地拧开盖子,一仰脖喝光二分之一,剩下半瓶抬手浇在自己头上。
黄昏甫至,万籁无声。硝烟未散的S83高速公路上,士兵、民兵和志愿者们默默地打扫着战场,搬运同胞与战友的尸首,并把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—— 包括甲虫族的尸体—— 逐一收集装车。离阳全城军民已接到命令:尽可能将甲虫族的尸体带回城区、交由紫凌书院统一处理;如果是前所未见的或比较罕见的虫种,书院还会给予奖励。没人知道书院在干嘛、想干嘛,但也没人在乎。
“长官,”对讲机里传来工程兵的声音,“干完了,咱们撤吧。”
卞强扣好头盔:“地雷和传感器全都弄好了?”
“都弄好了,长官。”
“撤吧。动作快。途中注意警戒。”
“是!”
工程兵部队在S83一线布设了大量“智能尘埃”微型传感器和IMS-5网格化智能地雷,以防甲虫族再沿公路发动高速突击。这些传感器和地雷十分“聪明”,具备声、磁、震动、电视、红外、毫米波等多种探测方式,绝不会把CRAB的人员和装备误认作甲虫族,既能杜绝甲虫族对公路的利用,又保证了后续军民的安全—— 除非地雷的AI出了故障,或者敌我双方在地雷身边陷入混战,再或者甲虫族来得太多、地雷全爆了也挡不住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,祈祷这三种情况都不要出现吧。
卞强如是想着,开始招呼周围人们加快进度、赶紧弄完走人。尸体和东西都好办,身心俱损的伤员就愁人了:高速公路上人海拥堵,汽车只能一寸一寸慢慢挪,而现场的受伤军民何止百千,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急需抢救却又难以移动的重度伤残,数量有限的越野车、直升机、无人运输机和飞行摩托根本忙不过来,匆匆赶到的医护人员只能就地搭台、现场操刀扶伤救死。
“大哥,这位大哥—— ”
没走几步,卞强就被一个泪容憔悴的年轻女人拉住了:
“我老公找不到了,打他电话也没人接。大哥您是军官,求您帮我找找吧,求您……”
卞强不敢直视她的脸:“……对不起。稍后会有公安和民政部门的同志来帮大家统计……失联人员,”他迟疑一下,没吐出“伤亡”这个词,“请耐心等一下好吧?我们是战斗部队,得马上恢复高速公路沿线的安全防卫。请您理解,我们在打仗……”
“……求您……”女人已经泣不成声。
“对不起。真的爱莫能助……”卞强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。他狠下心甩开她,大步走向城区方向,好像背后有鬼追着似的。可他逃不了—— 世界本身就是个地狱,如何能逃呢?踩在脚下的杂物、弹壳和血迹,在他看来分明就是一颗颗无形的髑髅,用它们空洞的、没有睛珠的眼孔凝视着他的肉、他的灵,令他无法呼吸;可当他想要逃避、当他抬起脸来,却只能被更加血腥惨痛的画面刺疼双眼:
他看见几名女子围着行李相拥而坐,衣物沾满血迹,一刻不停地抽噎。
他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妹妹,后脑被砍伤,一直在哭、在发抖,一有人靠近就显得异常紧张和害怕,护士姐姐一直抱着她,轻声细语抚慰她。
他看见一个躺在担架上的青年,头上两处砍伤,腰部一处刺伤—— 这已经是受伤成年人中最轻的了—— 气息微弱,神志不清,一会儿又哭又笑,一会儿喃喃呓语。
他看见一个姑娘,两眼蒙着殷红的纱布,用很低弱的声音跟医生护士交谈,说她什么都看不见了,什么都记不清了,说她不想死,求医生一定要救她。
……
斯大林说过:“一个人的去世是一个悲剧,千百万人的死亡则是一个统计数字。”这话其实也可以反过来说:“千百万人的死亡只是一个统计数字,但每个人的不幸都是一个悲剧。”也许在许恬婌和W他们那儿,千百万人的生或死的确只是屏幕上、A4纸上几个黑色的、冷冰冰的统计数字而已,他们是坐在高处的人,这个世界总会需要他们这样的人,需要他们站得高看得远,需要他们默然冷对一时一地一人的苦难,着眼大局、运筹帷幄,否则CRAB世界就是一盘散沙、一盘坐等甲虫族大快朵颐的肥肉。但卞强不行,他只是个心怀英雄梦的普通一兵,只能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—— 那些民众、军人,那些父亲、母亲、妻子、丈夫、孩子—— 搅在一块儿,与他们共患难、同生死,看见他们所看见的,听见他们所听见的,与他们一同赴汤蹈火,一同挣扎在不可逃逸的水深火热里。
这都怪我。是我无能。
我不是雁将军那样的盖世英雄,我太渺小、太无力,我改变不了这一切,我救不了他们,我救不了任何人。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雁将军,会有多少个家庭的命运因此改变?多少个孩子不会失去父母?多少对夫妻不会阴阳两隔?多少条生命能得到拯救?
都是我的错。世界如此残酷都是我的错,因为我太弱小,因为我改变不了这一切。
我要变强。必须。一定。
“长官!”工程兵又叫唤了,声音激动得不得了:“活的!长官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