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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其实,我也曾经怀疑过的。”清弱的语声突地响起,是秦素开了口。
没有了方才的干涩,惘然轻盈,是雪片落上湖面的声音:“在听了胡妪的第二次供述之后,我也曾经想过,为什么,俞氏要在阿蒲的身上,刺下与我相同的朱砂痣?只是后来……我却没往这上头想,因为,前世时,这件事桓家瞒得很死,根本无人得知。而这一世,你也从来没提过。”
说这话时,她没去看桓子澄,只目注着远处平湖,似是在向着那湖水自语。
桓子澄的视线也凝在那面湖水之上,语声沉寂:“我一直没和你提,是怕影响了你的心绪。陛下疑心极重,万一你表现有异,他必会派人盯你的梢,那就是陷你于险地了。再者说,此事……亦难开口。到底前世时,桓氏是负了你的。”
“这其实也不算什么。”秦素的唇角微微勾起,眼神却仍旧很空:“所谓士族,许多时候是利益为先的。我都懂。”
她确实是懂。
就像她理解秦太夫人一样,她也很理解桓氏的选择。
流配辽西,备受忌惮,彼时的桓家老郎主,大约是无暇去管一个丢失的女婴的,甚至很可能还要把人手都缩回来,就怕别人向男丁下手。
秦素再度勾了勾唇。
如果这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,她一定会云淡风轻说上一句“命运使然”。
只可惜,她自己就是那个被命运推上悬崖的人,所以,她永远也不可能云淡风轻。
“从前的事,再也休提。”秦素开了口,语声不带任何情绪:“还是继续说阿蒲吧,就现在的这一个。”
前世所历,委实太过沉重,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忆。
以后的她,也可能会试着忘记,再试着提起,但现在,她暂且还做不到这一点。
那就先放下罢,将那一切都抛得远远地,远到时间堆叠成塚,留待他日祭奠。
望着秦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,桓子澄无声一叹。
的确,往事说得再多,也终究回不去了,而言语,也总是苍白无力的。
他在凳楣子上换了个姿势,缓缓语道:“拿到秦世章的手记后,我便命青鬼露面,后再亲自出马,仍旧认阿蒲为十三娘,将之送回桓家,并严令那俞氏不许多言。俞氏自是欢喜得很,满口应下了,便将这事瞒了下去。”
说到这里,他停了停,看向了秦素:“青鬼曾报说,他察觉到秦府周围有人盯着,是李玄度的人么?”
“正是。”秦素轻轻点了点头:“是我请他帮忙的,那时候我才挖出颍川旧事不久,很关注府中情形。不过,我们的人却是在很久后,才发觉阿蒲不见了。那时我还以为,她与杜筝一样,是藏在了广明宫左近,又或者是她的生母俞氏把她给藏起来了,却是万没想到,她竟是去了桓家。”
她说着便又露出了自嘲的笑:“我也真够大意的,居然就没想到这一层去。”
“这须怪不得你。”桓子澄立时说道,目中又涌出了淡淡的疼惜:“我带走阿蒲之时,金御卫已经找到你了。你整日被宫人围绕着,与外界不通消息,等你想到去查的时候,阿蒲早就不在了。”
秦素沉默地听着,此时便忽尔抬起了头,定定地看着他,问:“你为何不在那时认下我?”
自知晓身世之后,这个问题便第一时间冒了出来,到得此时,她终是忍不住问起。
桓子澄回视于她,面上的神情极为复杂。
良久后,他才微微一叹,敛目语道:“我没把握。”他的语气极为沉重,似有千斤压下:“我要走的路,极险。我没把握在认回你之后,还能护好你。再者说,我确认实情的时机也晚了一些,金御卫已经出现了。若我那时贸然出手,你会很危险。”
秦素“唔”了一声,掸去了裙摆上的一片雪花。
这理由很充分。
可是,她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。
她在明,而桓子澄在暗,她总有种被他暗中观察的感觉。
“为兄也得承认,确实对你还存了些怀疑。”桓子澄温和的语声传了过来,似是在证明秦素此时的想法:“因知晓了阿蒲的狼子野心,为兄在一开始时,对你也并不是特别地信任,拿到秦世章的手记之后,为证明这手记的真伪,为兄也颇费了一些时日,直到最后才终于完全地肯定,你就是我桓氏十三娘。”
秦素仍旧没说话。
这理由像些样子了,却还是不够。
“还有最重要的一点,便是阿蒲这步明棋,为兄,不可弃之。”桓子澄再度开了口。
这一回,秦素的心底里,终是轻吁了口气。
这说法才更真实。
桓氏灭门的谜团必须要解开,而阿蒲,便是解开这谜团的钥匙。
设身处地想一想,如果秦素是桓子澄,她也会这样做。
他们兄妹二人,在这一点上,还真是挺像的。
或许是因为死过一次之故,在他们的眼中,人心与亲情,远不及算计手底棋枰来得重要。
即便这认知让人很不舒服,却总比谎言来得好。
“为兄又做错了,蓁蓁想怎么罚为兄都行。”桓子澄再度语道,语声温和,然神情却极为端重:“纵然这选择本无异处,但为兄还是做得不够好。”
秦素还是没说话,心底里的坚冰,又一次松动了几分。
桓子澄,其实也很无辜。
至少在大多数时候,他是无辜的,一味责怪于他,并无意义。
“那然后呢?”秦素问道,看向湖水的视线始终不曾收回:“认回这个假十三之后,你又有何发现?”
见她身上气息宁静,桓子澄的心便往下放了放,继续说道:“那阿蒲来到桓府之后,我便发觉了一件怪事,便是阿蒲对我桓府似是很熟悉,尤其是几处密室,她比我知道得还仔细。我曾试探过她两次,结果她两次都是准确找到了密室,且还能顺利将之开阖。我一度以为她也是重活过来的,暗中观察她良久,直到确定她并非与我相同之后,我便只能推断,她应该是从旁人口中知晓我桓氏这些秘密的,而那个人,很可能对桓家极熟。”